发布日期:2025-08-19 17:29 点击次数:197
文/墨梅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句绝世悲鸣,穿越千年时光,在陈佩斯导演的《戏台》片尾落下时,显得前所未有的具象。银幕上,炮火撕裂戏院的梁柱,碎砖瓦砾中,一群满身尘土的伶人依然甩开水袖,在硝烟弥漫中唱响《霸王别姬》最后一曲。观众席里,泪水与掌声泪潮涌现。这不只是一次谢幕,而是一位古稀艺术家用生命书写的“戏比天大”的誓言。
电影中的高潮无疑是军阀洪大帅指着侯喜亭的眉心,用枪口逼迫修改《霸王别姬》结局的那一幕:“霸王怎么能死?英雄必须过江!”陈佩斯饰演的班主在祖师爷神像前急跪,额头青筋暴起,声音颤抖却字字泣血:“戏比天大,这戏绝不能改!”这一跪一吼,他弯下的是膝盖,但挺立的是艺术的脊梁。最终在枪杆的威逼下,他不得不让步,但转身撞柱痛哭的瞬间,他撕开了所有创作者在强权与生存夹缝中的悲怆——跪下的只有肉身,跪不下的,是浸入骨髓的戏魂。
陈佩斯难道不是在演自己吗?三十年前,他因版权纠纷愤然与庞大的机构对簿公堂,代价是春晚舞台的告别与主流视野的放逐。“我可以认怂,但观众不会原谅我。”这句掷地有声的誓言与侯班主在枪口下吞咽的泪水形成了残酷的互文。当资本嘲笑他七年打磨46稿剧本是“太慢”,当首日排片被压至3.8%的午夜场时,他像守护戏班的侯喜亭一样,在商业洪流中固执地修筑起堤坝:“可以不代表完美”。从1984年春晚“吃空气面条”的“陈小二”,到今天银幕上为戏跪倒的侯班主,四十年过去,陈佩斯始终坚守“敬畏”和“认真”的初衷。
展开剩余71%《戏台》的匠心在每一个细节中渗透。它严格遵循古典戏剧的“三一律”——一天之内,封闭戏台,围绕《霸王别姬》演出前的风波展开。逼仄的楼梯,毫不隔音的化妆间,狭小的舞台……这些场景天然要求演员的戏剧张力。姜武饰演的洪大帅眉毛高挑,彰显他的鲁莽;余少群饰演的青衣凤小桐,眼波流转,诠释“无声胜有声”;黄渤饰演的大嗓儿用夸张的肢体揭示荒诞的生存哲学。最精妙之处,莫过于三层叙事的嵌套:军阀乱世的背景是画框,戏班求生的闹剧是画布,而《霸王别姬》中“不肯过江东”的精神图腾则是电影的核心——当假霸王在权力的庇护下荒唐登场,真霸王金啸天(尹正饰)怒吼“那还算戏吗?”时,虚实的边界轰然崩塌。
炮火横扫屋顶,半边戏台成废墟。尘埃未定,侯班主擦去脸上的血迹,颤抖着站起,喊道:“接着唱!”瓦砾堆中,水袖再次扬起,尹正那声“力拔山兮气盖世”刺破了硝烟——此刻,戏台不再是一个物理空间,而成为了文化尊严的祭坛。
《戏台》如同一把包裹着笑声的匕首,划开了时代的皮肤。当洪大帅用“祖师爷”玩偶当鞭子,粗暴践踏内行人时,外行对内行的隐喻令人脊背发凉;当观众为“为何不反抗”愤愤不平时,大嗓儿的那句“我就一卖包子的”却道尽了普通人的生存智慧。陈佩斯的深刻之处在于,他不仅塑造了非黑即白的英雄人物,而是将我们每个人都拉入了侯班主的困境,使我们终于明白:生旦净末丑,你我皆在其中。他让喜剧超越了滑稽,成为照见众生相的镜子。
首映礼上,灯光昏暗,71岁的陈佩斯跪在舞台中央,肩膀剧烈颤抖,泪水浸透了衣襟。台下无人离席,抽泣声此起彼伏。有观众哽咽高喊:“陈老师,我们欠您一张电影票!”他连连摆手,泪中带笑:“不欠不欠,是我欠大家27年。”这“欠”与“还”之间,是艺术家对观众的虔诚,也是他对“戏比天大”这一信仰的庄重履约。当王安石的“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的诗句在片尾响起,陈佩斯以半生坚守告诉我们:真正的贵族,是那些心怀对世界亏欠的勇敢前行者。
都云作者痴,曹雪芹的“痴”是“十年辛苦不寻常”的孤僻执着;而陈佩斯的“痴”,则是戏台崩裂时依旧高举的灯盏。正如《人民日报》所赞,这份“不迎合潮流、不玩噱头”的匠心,尤为珍贵。电影中废墟上不肯停歇的锣鼓,正是为所有不肯“过江”的灵魂擂响的战鼓。
《戏台》让观众看到了艺术家在时代洪流中对艺术的坚守,他们甘愿为保卫艺术的纯粹性,倾尽生命。这“戏台”,便是人生。当洪流席卷而来,谁又不是在自己的角落里为那不屈的脊梁与不灭的灯火,守护着那一方小小的“戏台”呢?
最后,尹正饰演的金啸天那句“力拔山兮气盖世”穿透硝烟,不仅是金啸天角色的悲歌,也是整个戏班、陈佩斯以及所有坚守者的不屈精神的集体呐喊——艺术可焚,脊梁不弯;匠魂不死,戏台永存!
发布于:山东省